「光頭老師」曲智鑛因大學接觸特教與心輔,開啟對自己的認識、走上教育之路。二十年來,他在體制外努力補足體制教育不足的資源,彌補學校與家庭教育間的斷裂,致力於親師生合作與彈性支持服務,並針對特殊需求學生的生活適應與人際練習,長期舉辦營隊。
曲智鑛認為,在特殊生教育需求越來越高的趨勢下,即使是普通班老師也需普遍具備特教素養,才能強化協同教學、並積極影響家長以改善親師關係。他強調教育的專業價值與永續經營,期望打造出一套可複製的系統,將理念持續傳承下去。
週一上午,踏進大同大學的校園,一棟平房隱身其中,這是人稱「光頭老師」的曲智鑛與夥伴一起辦學的地方——身生實驗教育機構。等候採訪之際,他正在處理學生的狀況,耐心應答問題。
研究所畢業之初,曲智鑛就創立了陶璽特殊教育工作室,希望能幫助補足體制內教育未能完善提供的資源;過去,他也曾經待過無界塾實驗教育機構及創辦臺灣特殊教育工作推廣協會。相關經歷一字排開、洋洋灑灑,沒想到他其實從未計畫成為老師,會進入師範學校的特教系就讀,只是因為錯填了志願。然而,一腳踏入特殊教育與心理諮商領域,卻確確實實成為他生命中一場充滿意義、有如禮物般的巧合。
從自身經驗出發:特教是理解自己的鎖鑰
在開始幫助他人之前,曲智鑛首先收穫的,是認識自己。
「我莫名其妙讀了特教,幫助最大的其實是自己。」原來,接觸特教與諮商輔導,讓他得以系統性認識注意力缺陷過動症(ADHD),並回頭發現自己之所以在成長及求學路上跌跌撞撞、備受挑戰,是因為他本身就具有 ADHD 的特質。專業知識的學習,不僅讓他回溯、理解自己的成長歷程,更找到與自身特質共存的方法。
如今,經過二十多年對過動症專業知識的研讀與實踐,曲智鑛篤定地說,比起一般有相似特質的人,他更有能力掌控自己的生活和進行內心調適。
即使深諳判斷標準,工作上也與許多精神科醫師合作,他並未尋求正式的 ADHD 診斷。相反地,他發展出一套與自身特質共處的調適策略,例如選擇變動性高、不需長時間待在辦公室的工作與生活模式。「一天可能要跑好幾個地方,這才符合我的狀態。」他笑著解釋。然而他也清楚,若環境丕變,自己可能也需要調適或藥物協助。
他強調,對過動特質者而言,基於充分自我了解所做出的「選擇」至關重要。從自身經歷出發,真心喜愛孩子的他,也因此更能運用所學,支持有相似需求的群體。
體制外實踐:看見需求,填補斷點
大學時期接觸特教、心輔後,曲智鑛愛上教育,一路攻讀至師大公民教育與活動領導學系碩士,卻在畢業時面臨走向體制內或體制外的關鍵抉擇。最終他決定不走傳統教職路,而是結合自身學術專業以及實習累積的個案經驗,創辦陶璽特殊教育工作室,初衷很簡單——想用專業養活自己。
在實踐中,他敏銳地觀察到學校教育與家庭教育之間常存在的斷點,「孩子的學習應該要親師生合作,效益才比較大。」工作室初期以一對一家教服務為主,但隨著與學生相處日深,他發現了更多體制未能滿足的隱藏需求。
許多特殊需求學生在課後或假期,常面臨安親班、補習班因「難教」而拒收的困境,也缺乏練習人際互動、情緒調適與解決問題能力的場域。「生活裡的人際互動、情緒調適、面對解決問題,都需要大量練習。但可惜機會很少。」
這份看見,驅使曲智鑛開始舉辦營隊活動,為孩子們創造可以安心練習的場域,二十年了,這些需求始終存在,他孜孜矻矻,持續辦理下去。路越走越清晰,如今他堅定地站在體制外,透過彈性的服務模式,扮演著填補斷點、提供支持的角色。
2015 年,曲智鑛接受北京一個基金會的邀請,帶領包含自閉症特質在內的學生,從丹東騎滑板車長征至三亞。他把握機會讓兩岸學生同行,並沿途演講,致力推廣自閉症的正確認知。那次經歷不僅是趟挑戰,更開啟了他與中國特教領域連結的契機,後續演講、合作邀約不斷。距首次長征十年後的現在,他正計畫徒步完成西班牙的朝聖之路,展現其不斷透過挑戰性行動來反思與前進的性格。
儘管 COVID-19 疫情一度暫停了上海的計畫,但他觀察到「中國特教變化很大」。在曲智鑛最初前往中國之時,幾乎很少人在談論特教,但當地近幾年成長速度飛快,並有策略地從美國引進大量人才,特教領域的發展投入如雨後春筍。
教育需要規劃,不該用愛無償奉獻
談及對台灣特教未來的觀察與期許,他認為有三個面向需要共同努力:
首先是「師資培育」。他直言,未來班級裡的特殊需求學生比例只會更高,現行師培體系提供給普通班老師的特教知能「光是只有三學分是遠遠不夠的」。他主張不應只有特教老師需要特教知能,而是所有老師在師培階段,就應具備更充足的特教素養。
其次是「服務模式」的轉型。他認為特教老師應更積極地「入班」,改變過去多為「抽離」輔導的方式,直接進入普通班與老師進行協同教學與輔導,在真實的教學現場提供支持。
最後,則是要持續有意識地去「影響家長」。他觀察到近年來親師矛盾仍持續升高,這對孩子的成長極為不利。因此,強化家庭教育、提升親職功能、促進親師溝通與合作,仍然非常關鍵。
面對社會上仍存在「教育應無償奉獻」的觀念,曲智鑛堅定地表達自己的立場:「我有愛心,但這是一份專業工作。」他認為,無論是爭取捐款支持非營利計畫,或是提供收費的專業服務,本質上都是一種價值交換,需要說服他人認同其理念與專業價值,進而獲取永續經營所需的資源。
永續藍圖:建立可複製的傳承模式
回顧二十年歷程,曲智鑛參與過不同性質的組織,從最早營利性質的陶璽特殊教育工作室,到後來為了辦學、推廣理念而成立的非營利協會,以及參與實驗學校的營運等。
他曾將自己某一學期課程的教學所得捐給協會,深刻體會無論是營利或非營利模式,其核心都是「要有本事存活」,都需要有能力說服他人認同理念、投入資源。走過這段漫長的路,他也認知到個人力量的侷限。因此,他近年來的思考重心,已從個人品牌延伸至如何將累積的經驗與知識「系統化」,建立一套可複製、可傳承的模式。
「我希望能夠成立一個新的公司或模式,即使有一天我不做了,這個系統也能夠被接手、繼續運作下去。」他強調,未來「陶璽」這個組織名稱或形式可能會改變、消失,但其核心的精神與價值,將透過新的、可複製的系統延續下去。
從一位跌跌撞撞的過動少年,蛻變為特教領域的資深實踐者。展望未來,他不僅持續深耕教育現場,更著眼於系統性的永續發展,期盼能將這份對特殊需求群體的關懷與專業支持,透過建立可複製的模式,長遠地傳承下去。